破疑集

法 正

 

以佛法談禪的生活方式

 

  11期《慧濟》寄出不久,就到趙女士的來函,原文如下:

 

尊敬的法師,

 

拜讀《慧濟》第11期中,印祥文中之無私的忍辱方式有所不同之看法和理解,煩請師父釋教。

 

文中說:做婦人因繼續命運給我們的任務”,而要小時聽父母之命,出嫁聽丈夫,老了聽兒子”,就必須為家庭盡心盡力。

 

此三種不同期間之聽命是古時社會對女子所之原則,因當時女子沒有機會讀書、不可拋頭露面,是當時社會對婦女一切之約束,而不是命運給我們之任務。

 

然而因時空之改變,今日女子可以讀書、可做事、可用頭腦發揮做人之本能和能力。因此對女子的地位和職責就不可用以前之原則而墨守成規,要聽命於父夫和子了。因此我不認為聽命是命運給女子的任務。

 

婦女之道、夫妻之道、母子之道是互相的,是不同的,而且不是一方控制另一方的,應是同心協力、互相忍讓、互相以平常心共同解決,共同了解彼此之立場而下小家庭原則。為家盡心盡力是夫妻兩人之事,而不是女人一人之事。

 

佛常說時空人地都不是永恆的,因而對婦人依原則也因時空而有所改變。命運給婦人的任務不是聽命於父夫子,而是做好婦人當時所當之角色。

 

命運給我們的任務不管是男或女,我們都要歡喜接受,用平常心去做人對事,可是?

 

敬祝:暑安

 

趙女士敬上 08821

 

 

當讀完這封信後,觉得这封信很有意义,有意义的重点在于有疑,因為就证明是要修學佛法的開端。既然煩請師父釋教,那我就提出幾點以供參考。不過在此我要鄭重向讀者交代兩句:請不要只專心表面名相文字概念,而不專心深刻的實相般若義理;請不要只知道依識去讀世間有為有形之文書,而不知道怎樣依智來讀世出世間無為無形之章句。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再往下读就不一样了。

1.  所謂《福鼎請法》的在此指的是佛法无上甚深的佛法本无名相若从名相上说,总不出緣起性空性空幻有或稱真空妙有。佛法真空非空,妙有非有,非空非有即是中道。聲聞乘人但見空,不見不空,不中道,而菩薩見空又見不空,是名中道。唯有中道才是佛法,因何?一切事都是緣起的,緣起的萬物無自性叫性空,但從事的現象上看,還是幻有的,所以整《金剛經》的核心思想便是性空幻有論。這種幻有的現象,便是因緣果報因果事實。佛法離開了因果業報,就沒有佛法了

 

有了以上因緣果報、因果业报的佛法提示,再回過頭來看趙州禪師回答老婦人的話:願你這樣想讓別人去擁有他們所要的吧我,我願繼續命運所給我的任務”就容易明白了。

 

生到這個娑婆世界來,只要是人都知道苦與樂,只要是人都欣樂厭苦。老婦人對从”的聽命生活已經厭煩到極點,她欣賞別人卻連一點責任也不必負擔,她反對這種中國古老的生活方式。她對生活不滿,又愛與人比較,這樣愛比較的心態自然越比較就越煩惱了。老婦人既然請問趙州禪師,禪師便勸她不要與他人比較,更不要嫉妒他人,願她改變一下壞的想法。壞的想法改變了,生活就改善了。或許有人會問,趙州禪師怎麼會做如此回答呢?因為在現實生活面前,你不滿也好,反對也罷,也挽回不事實。婦人沒有類似武則天的那種機遇和天份從小沒有接受适当的教育,不能成為類似武則天等的人物,只是個普通的老婦人。她不接受當時三的生活方式,到老来还一味地犹豫、煩惱、反對、比較,事有補嗎?所以趙州禪師的回答不但契機還是契法(佛法)的。

 

2.  佛法面前,不存在聽命論”,因为佛法是緣起論并且包括着因果論。在因果然面前,縱使千古以來,人人皆喊平等,也無法真正感覺到平等。但在真諦上的佛性,或稱覺性,人人確是那麼的平等。在俗諦現象上看平等不了,這是一種事實,誰也無法否認。同一個老師,同一所學校畢業出來的,有的事業有成,有的連工作都找不到,這種現象比比皆是。同門同學,一個在辦公室裡當老闆,另一個卻為他搞廁所衛生,這种现象是同一時空人地,沒有超越過去現在未來,却谁都。佛教為這種現象叫做個人的業果”或称业力”使然。如果將趙州禪師的回答:我願繼續命運所給我的任務”中的所謂命運”,理解為業果”或是业力”,那不就悟入佛法吗?一旦有此小悟,生活不就好過了吗?因為只有這樣才能隨緣消舊業如果一味盲目對眼前的生活不滿,進而煩惱和埋怨,反成了舊業未消又增新業,所以不要將以上禪師的話理解為聽命論。只要將禪師的回答看成是中道正法來理解,一切就不成問題了。佛法是圓融的。圓融的佛法對任何事都採取中觀態度,對女性更不會有任何偏見。這一點,身為修學佛法的佛徒必須明白。

 

3.  趙州禪師的:我願繼續命運所給我的任務”是自发的所以不是聽命論,因为聽命論是给予的,给予的是受约束的。自发的是含有高度的重智或稱般若的禅的自由生活方式,这有別於中國古老三那種完全聽命他人的無奈生活方式。趙州禪師的話暗示了大乘佛法的菩薩精神,或称禅的佛徒生活方式。這種菩薩精神在《金剛般若經》中處處可見,就其核心思想性空幻有”来说。大乘佛徒所奉行的六度生活和性空幻有”思想有密切關係當知六度中的忍辱和精進兩度在大乘佛徒生活中非常重要,菩薩之所以獲得永不退轉的精進波罗蜜就是因為照見諸法性空幻有。假如一個佛教家庭,太太煮飯丈夫就必須得洗碗,分工如此斤斤計較,又如何奉行菩薩的精進力呢?更甭說如實了知常不輕菩薩的精進波罗蜜了。

無私的忍辱方式或謙下之所以可能,有賴精進力。無私的忍辱方式並不是要自己忍受外來的種種逆境、痛苦而已,同時還要在性空幻有的生活中發揮精進的美德,才堪稱菩薩行或菩薩的生活方式。菩薩的生活也就是無住生心的生活。由此可見,性空幻有忍辱精進互相關聯,不可分離。要過菩薩生活或稱禪的生活,首先必須體悟性空及明白幻有,這是十分關鍵的。體悟到性空幻有”是產生般若智的基礎。有了般若智慧,在家庭生活背後就不會輩份分高低、誰聽命於誰,也不會認為自己是公公,不應該為媳婦洗碗太太煮飯,丈夫必得洗碗,反之亦然。總而言之,有了般若就有禪的自由自在生活。

 

4.  佛教否定客觀世界的真實性質,但並不表示萬法的絕對空無;禪學持性空之說,並不表示認為一切都是空洞的,所以禪學總是避免犯上落入一邊的錯誤。以趙州禪師的回答作為回答,那是一方面承受著自己個人的業果,而另一方面自己明白了因果不昧之後在修習佛法的過程中,體驗著無私的菩薩精神。而菩薩的無私忍辱方式在家庭中都體現不出來,又如何肯发愿到地獄去度眾生呢不去地獄度眾生又如何堪稱大心菩薩行呢?菩薩的精神就是禪的精神,有了禪的精神在生活裡就不存在著許許多多的斤斤計較,何以故?菩薩精神是必須体现到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的菩薩。夫妻之間若連一點小矛盾都放不下,又如何能顺应社会?如何修學菩薩道而後成佛呢?所以在無私的忍辱方式一文裡講了兩個故事,都是要本著佛教無私的菩薩精神來說的。菩薩的精神已經超越了三从的思想觀念,因為菩薩已經離一切相,已經是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寿者相。既然達到無我相的人心中如何還會想起為什麼我必須過著這種永無自由的生活呢?既是無人相的人,心中如何還會起為什麼我不能像這些人一樣卻連一點責任也不必負擔”的想法呢?既是無眾生相的人,就不會起我是婦人,婦人的生活很可憐”的念頭。菩薩達到無寿者相時,都是順應著環境,不會埋怨環境,不存在著反對不反對和永無止境嘮叨心,所以《金剛經》說:離一切相則名諸佛。佛的生活方式就是無私的忍辱方式,但不同的是佛就連無私、忍辱的念頭都不存在,這才是真正的離一切相

 

5.  在聽聞佛法也好,讀佛經也罷,都必須做到依義不依語。依義就有悟的一天,有悟才有禪,有禪才有自由自在的幸福人生。若是依語,單在語言名相概念上繞圈子,那永遠也體驗不到禪道,因為禪道不是用語言進行表示或說明的,更不是依個人的主觀意識來理解或看法的。理解和看法畢竟是落入第二念染污意識的範圍。換句話說,正因為現實的生活裡,超越了邏輯並沒有什麼邏輯可言,而邏輯唯有從事推理時,邏輯才會產生,而生活不是用來推理的。在人的生活中離不開活、動、行,而活、動、行是人的本能,每個人都有這種本能,所以每個人都具有禪,也就是每個眾生都有佛性。本能也好、禪、佛性也好,個名詞來說是我們人的意志活動,而這個意志在活動時才有禪,意志不起運用時便沒有禪。例如:唯有當該洗碗的時候去洗碗,這時才有禪。如果在洗碗的同時認為自己是公公,論輩份分高低,這時就沒有禪了。禪是在間上的剎那間活動著,所以我們即不能在故事未講之前也不能在故事過去之後太久,必須在聽完整個故事時立刻抓住禪。換句話說,聽完或讀完趙州禪師的话立刻悟入,否則禪就變成名相之境。要悟入才能稱為入祖師室,有所謂不入祖師室茫然兩頭”,所謂兩頭”就是聽完故事和未聽到是一樣的落入兩邊兩邊的都是邪见并非佛法

 

這裡的無私忍辱方式”的無”便是无我”、無事無作人無”,也是无二边的无”。这种无”始終不容許有絲毫情塵推理活動。如果我們用主觀意識做有所不同看法和理解時,那便是有有作的凡夫二边見解了。凡夫見解與菩薩、或禪的精神完全沒有關係,正是因為禪就是我們的平常心,禪沒有離開過我們的日常生活。當你睏時就去休息,當該煮飯時就去煮飯,當你飢餓時就去吃飯,當該洗碗時就去洗碗,沒有自私、沒有埋怨,這就是禪的精神,也是菩薩的精神。

龍潭崇信是天皇道悟禪師的弟子,他服侍在道悟禪師身邊已達八年左右。一天他對師父說:自從我來到這裡到今天,未蒙師父指示心要。

道悟禪師答道:自從你到我這裡以來,我一直在向你指示心要。

崇信又問:何處指示?

道悟禪師說:當你端茶來,我就接過來喝;當你送飯來時,我就接受你的飯來吃;當你向我行禮時,我就對你合十,何處不在對你指示心要呢?

崇信良久地在低著頭。道悟禪師又說:如果你想見便直下見,假如用心思便差錯了。

崇信聽了此話開悟了。

崇信禪師在道悟禪師那兒服侍許多年來,他挑水、掃地、上山砍柴、下地幹活,回來燒茶煮菜、端茶送飯樣樣活都幹,八年來如一日,但心裡還覺得師父尚未為他指示禪的心要,所以師父一點破,他悟到了禪的精神心要。

禪用不著心思、用不著觀念、用不著推理活動,如果你想證悟便直下承擔。禪沒有離開生活,生活就是禪,禪就是平常心。燒茶煮飯、洗刷都是生活中的本份事,身為師父、弟子都有其自身的本份事;身為人妻也好,丈夫也罷,都有其自身的本份事;身為婆、媳都各有自身的本份事,有什麼好埋怨、有什麼好可憐、更有什麼誰來服從誰呢?

 

赵女士信的最后一句话是:命運給我們的任務不管是男或女,我們都要歡喜接受,用平常心去做人對事,可是?

可是”什么呢?我想替赵女士可是”下去:在可是”还未完结之前,请容许我叙述摘录自一本书的故事:题目是《在命运掌握中》。

一位名叫信长的日本武士,受命去攻打敌人,虽然敌人指挥的兵力比他多十倍。他知道自己会胜,但是他的士兵却不太相信。

路上,他在一个神道教的庙宇前停下来并对他的士兵说:到庙里之后,我会掷钱币卜命运。如果正面朝上,我们就会胜;反之,如果背面朝上,我们就会败。我们都在命运的掌握中。”

信长进入庙中默默祈祷。他走出来抛掷一枚钱币,钱币正面朝上。于是他的士兵个个热心作战,最后,轻松地赢得这场战争。

战后,他的随从对他说:没有人能够改变命运之手。”                                            

信长说:的确不能。”同时拿出一枚两面都是正面的钱币出来。

谁都知道,战争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赌搏,所以信长才说我们都在命运的掌握中”。战争如此,难道人生不也是一场赌搏吗?自从随业投生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剎那开始,也就是生命赌局的起步。到现在为止,如果不小心投生到印度的首陀罗家族里,有的不用说没有读书的机会,甚致连布衣遮体都没有,去年春笔者到印度听导游说,深山里至今还有人用树叶遮体的!另外,印度到现在还是重男轻女,还有种族歧视,除了五星级宾馆外,在普通餐馆里看不到女生上班;而在五星级宾馆中的男卫生间所见到还是个子矮小,皮肤眸黑的首陀罗族男子一天到晚只能待在厕所里清理卫生,传递纸巾给客人,不准到大厅来呼吸新鲜空气!

我们普通人对命运”的看法和理解多数人都认为是由自己来主宰的、来掌握的,可是”往往有时确实是被迫地掌握在他人手里,自己一点也主宰不了,掌握不住,不是吗?如果要再可是”下去,可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的命运是由自己主宰的,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命运又是被迫掌握在他人手中的呢?这大概又是和性空”一样难于为人抓得住的。即便是将命运”分判为业力说”,可是”这种各人的业力”恐怕我等凡夫谁也说不清楚。

可是,毕竟说来,谁都知道想用平常心去做人對事”,可是,一旦碰到逆境来时,又有几人能够真正做到歡喜接受”呢?

 

歸根底佛徒的所謂修學佛法就是自我修養,使自己不斷地覺悟;這和菩薩生活展開的覺悟是一樣的。這種覺悟便是覺悟到如同《維摩詰經》中所說的:從無住本立一切法”的無住”是一致的,無住即是性空。這和《金剛經》中所說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意義是相同的。當我看到趙女士的信後,心里沒有犹豫隨即回信當我想到這封信太長,不妨刊在《慧濟》上以供讀者們一起參閱時,便决定在《慧濟》里登出。這些看法、想法中不都是禪的自由自在生活方式嗎?我想這就是生活,這種生活就是禪,不須任何語言來加以表達,也不須任何概念來加以解釋,要想悟入便直下承擔。

可是,在禪面前,不能開口,不能動念,一有看法、想法、我想或理解時,禪就不見,而且禪一落到語言文字矛盾自然百出。這就是為什麼禪師們最忌諱回答禪是什麼”的原因所在。然而,三藏大教都在說一個禪字,也正因為一個禪字,說出了三藏十二部那麼多的文字。只不過語言再多,都是要學人悟入禪而已,別無他事。悟入禪就悟入佛法,悟入佛法才得到佛法的受用,這修學佛法的佛弟子們夢寐以求的事。然而,佛法义甚深,难知难解。这也正是为何称“佛法难闻”的含义之一。佛法如是,禅亦如是。佛法也好禅也罢都不在文字上而在生活行动上,所以还是祖师那一句话,“语言越多,离道越远!”读者们对禅若有志趣,还是留给大家自参自悟吧!